曾经,一些因资源枯竭而被废弃的矿坑,宛如刻在大地上的道道伤疤,造成土地资源占损、地形地貌景观破坏、森林植被损毁,水土流失、环境污染等问题也随之出现。作为城市工业化发展的历史记忆、生态环境被人为破坏的客观见证,这些“伤疤”在给人类带来强烈视觉冲击的同时,也引发了深刻的反思与警醒。
近年来,我国格外的重视废弃矿山生态修复,各地兼顾生态、经济与社会效益,积极探索矿山修复路径,涌现出不少好的样本。本报记者通过实地调研走访,精心选取以下三个案例,希望您读后有所启示。
盛夏时节,上海辰山植物园,近百米高的矿坑花园崖壁上,几条细流汇作一股白练倾泻而下,在深潭中激起四溅的水花。旁边的山洞内,游人流连忘返,享受着这“天然空调”带来的阵阵凉意与舒爽。
“你能想象吗,这座惬意的花园曾经是爆破声轰鸣的采石场!”据上海辰山植物园景观设计师王昕彦介绍,1905年起,辰山采石场开始大量采石,直到2000年才被关停,留下被破坏的山体与大小不一的矿坑。其中,南坡采石场开采完山体后,又向下挖掘了约60米,剩下一处巨大的矿坑——这就是矿坑花园的前身。
从2004年起,经过6年的生态修复,这里不仅焕然一新,还成了上海辰山植物园的一处醒目地标——矿坑花园。清华大学建筑学院教授朱育帆团队巧妙利用采石场遗迹的地形地貌,为矿坑花园打造了镜湖、望花、台地、深潭等主要区域,并引入瀑布、栈道等与环境自然相融的景观元素。
如今,矿坑花园慢慢的变成了一个四季皆宜的网红打卡点。地面上的镜湖区,蓝紫色系的热带睡莲沐浴着暖阳,与湖中的辰山倒影交相辉映,令人如痴如醉。“春天,游客可以在观花台欣赏早春开花的球根花卉;秋天,台地区的乌桕、野漆等色叶树会带来一场五彩斑斓的视觉盛宴;冬天,我们会布置蜡梅、梅花、红瑞木等适合观赏的植物来丰富景观,也会举办反季牡丹精品展。”王昕彦说。
最核心的深潭区鲜有人工雕琢的园林景观。无论是打造过程,还是目前的维护、提升阶段,设计团队和园方都遵循最小干预原则,尽可能保留矿坑的历史风貌。对此,中国人民大学生态环境学院院长庞军教授分析说,矿坑花园整体规划采取的是以自然修复为主的“减法”策略。“例如,针对山体崖壁,选择不加干预的自我修复方式;同时,空间设计上配合场地围合,利用锈钢板、毛石荒料等元素,保留原有的工业风格。针对水土流失严重的岩石地面,人为增加植被建立新的生物群落,在营造东方山水意境的同时,统筹协调生态环境、景观建设、自然资源的可持续利用。”
作为一名植物爱好者,王昕彦从2010年矿坑花园建成起,每年都来游览,直到2017年正式入职辰山植物园,成为这片景观守护者的一员。在她的印象中,“深潭的崖壁一点点变得生动起来”。在王昕彦头10年的观察中,崖壁上只零星分布着一些不起眼的植被。前两年的某一天,她猛地发现,瀑布附近冒出大片白色藤本植物。“通过风力传播和鸟儿的排泄,许多植物的种子在崖壁缝隙默默扎下了根,等待生命的爆发——这也是保留这处矿坑最大的意义,即从废墟之上看到新生。在这里,我们能看到过去,也能看到未来。”王昕彦感慨道。
坪塘老工业基地曾聚集众多水泥、化工、建材等产业。1954年至2010年,长期的无序开采和粗放式发展,给这片土地留下一处大约长440米、宽350米、深100米的巨型深坑。这道“疮疤”位于长株潭城市群中心部位,靠近长株潭绿心区生态屏障,为湘江生态廊道重要节点。
如何通过生态修复,让老工业基地重现生机与活力?“我们以保护矿坑内自然水体及微生态环境为出发点,高效利用矿坑在不同标高的垂直地势关系,让220米长、160米宽的室内滑雪场悬浮于深坑上、隐匿于崖壁间。欢乐水寨则垂直叠加于欢乐雪域的屋顶上,既解决了建设用地紧张带来的布局受限问题,又增加了一道天然的隔热屏障,减少室内滑雪场的能耗。”曾担任湘江欢乐城设计小组组长的刘翼告诉记者。
如今,眺望湘江新区,矿坑已被“抚平”,一座悬浮于百米深坑之上、集娱雪嬉水于一体的主题乐园——湘江欢乐城拔地而起。据刘翼介绍,项目在建设过程中大量采用环保材料和节能技术,如氨制冷、燃气三联供、崖壁苔藓结皮等,以降低建筑能耗,减少环境负担。初步测算,欢乐雪域比起同规模的普通冰雪乐园,每年可节省标煤1290吨,减排二氧化碳5085吨、二氧化硫29吨,节能率预计达27.2%。2023年,该项目入选自然资源部发布的《国土空间生态修复典型案例集》。
“废弃矿坑未必是城市的负担,我们在守住绿水青山的同时,也要发掘废弃矿坑的经济、社会及文化价值。”庞军表示,只要进行科学利用和合理开发,废弃矿坑可完全成为展现城市个性和特色的全新名片,实现经济、社会、生态效益“三赢”。
让废弃矿坑重获新生,应注意些什么问题?庞军认为,一方面,要因地制宜,优先恢复被破坏的ECO功能,积极引入新科技,为生态修复赋能;另一方面,可有效利用矿坑的工业历史价值,打造不同形态的文旅产品,挖掘其商业价值。
万紫千红的花卉,风情各异的绿植,小桥流水的园林……记者诧异,这是建在采煤沉降地上的公园吗?
位于河北唐山的南湖公园,原名“南大坑”“垃圾山”——历史上,由于开滦煤矿百余年持续开采,这里形成了采煤塌陷区,平均高度较市区低约20米。
在对“南大坑”的治理上,唐山市以四个步骤推进:堵住排污口,埋设污水管网5300多米,把沉降坑的污水引到污水处理厂;建污水沉淀池,实现污水的分级沉淀,并将污水引入池塘北侧的香蒲、芦苇等植物区,达到自然隔离、过滤、吸附污水的目的;还清湖面后,再将原有分隔的污水坑打通,连成一个整体的大湖面,让鱼类、水鸟隐藏在湖的深水处或中心区,减少人为因素干扰;最后,修建湖心岛、游船码头、荷花池等湖面景观,让南湖更加赏心悦目。
“去年这片荷花还只能远观,今年栈道一修,可以近距离观赏,拍照角度更多了。”在南湖公园荷花浦,漫步于木栈道上的游客陈玉珍跟记者说。
木栈道、景观小品只是生态修复的副产品,地下看不见的砾石、管道才是生态改善的“功臣”。2023年年底,84万平方米的景区完成海绵化改造,南湖公园变成一块巨大的吸水海绵。听公园负责人讲,海绵化改造后,景区绿地全部实现雨水灌溉,十余处水景观供水水源由市政给水切换为湖区供水,年雨水资源化利用量达48万立方米。
“受联动性差、可持续发展能力薄弱等限制,矿坑生态修复的资金大多数来源于政府拨款或矿山企业,矿坑再利用动力不强,很可能会引起、融资能力不够等生态欠账局面。”庞军不无忧虑地说。他建议发挥政府主导作用,激发市场主体活力,探索多元化市场投入机制——“未来,应引导社会资金形成多元融资机制,提高社会资本参与程度,积极探索利用市场化方式推进废弃矿坑的生态修复”。
记者调研发现,当前,“生态修复+农业”“生态修复+文旅康养”“生态修复+工业建设”“生态修复+光伏”等,均可为国内废弃矿坑的生态修复提供模式参考,赋能增效。不过,庞军特别提醒,还是要坚持生态优先的原则,提高ECO的质量和稳定能力,先算政治账,再算经济账,“不能借产业之名再次掠夺资源,以免对生态环境能够造成二次破坏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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